《袁世凯传——一个日本记者三十年中国、朝鲜生活札记》是日本记者佐藤铁治郎三十年中国、朝鲜观察的精粹,解密了很多晚清民国要人隐私,遭到了袁世凯长子和天津官员的封杀,以致孤本尘封于日本外务省百年之久。书中对于袁世凯朝鲜发迹情况记述颇多,而所抄录的来信、电稿、笔谈等,尤其是天津小站练兵时期的条理规章,新政时期的政令措施,很多内容现在已很难找到。
明治十九年春三月,也就是光绪十二年(1886),袁世凯奉清政府的命令,担任驻朝鲜办事大臣。李鸿章给韩王写了一封书信:
前奉琅函,以袁守世凯两次带队贵邦,扶危定倾,为贵君臣所信重,鸿章亦深契许。殿下欲留为将伯之助,已据情奏达天听。奉旨命驻汉城充办事大臣,兼襄助一切。以后贵国内治外交紧要事宜,望随时开诚布公,与以商榷,必于大局有裨。该守素性梗直,夙叨挚爱,遇事尤能尽言,殿下如不以为逆耳之谈,则幸甚矣。……
袁世凯这次朝鲜之行和以前大不相同,因为他不仅有了清政府的任命,而且又得到了李鸿章书信的支持,信中让他协助朝鲜打理一切事务,凡是有关朝鲜内政外交方面的紧要事宜都需要与袁世凯商榷,袁世凯俨然是来朝鲜监国的。袁世凯自己也觉得他的权力和地位在各国驻朝鲜的公使之上,遇到各国公使开会商议事务的时候,他就派翻译唐绍仪代替自己去。袁世凯的车马衣服以及出行的仪仗都极其华丽,不管是朝鲜官府的行为,还是外交事宜,事无大小他都要加以干涉,朝鲜没有一件事可以自己做主。朝鲜朝廷内也布满了袁世凯的心腹,就连那些掌握国家大权的人也都低声附和袁世凯,人才进退、官吏升迁等人事大权也被袁世凯所占有。甚至连韩王想换一个宫内的小臣,因为没有事先告知袁世凯,袁世凯就说韩王是任用小人,非把韩王任用的人赶走才满意。
日本政府给驻日的清朝公使徐氏写了一封书信,希望清政府能和日本结盟,共同谋取朝鲜进步,以保全东亚的和平,并嘱托清政府命令驻守在朝鲜的袁世凯到东京来,与日本的大臣面商此事。清政府得到徐氏的电报后,立即电令袁世凯赴日本,以促进两国之间的友好。这年五月,袁世凯抵达东京,与日本内阁总理伊藤博文以及各位大臣进行了会晤。日本提出了12条忠告,内容极为繁琐,故不一一列举。大意就是劝袁世凯不要损害了朝鲜的自主权,应该劝导朝鲜进行变法,从而实现国家独立自强。日清两国唇亡齿寒,应该通力合作,假设朝鲜真的灭亡了,这也并非是日清两国的幸福。如果日清两国都想吞并朝鲜,恐怕只能给西方各国留下口实,反而让他们坐收了渔翁之利。袁世凯表面表示同意日本的说法,但内心始终认为朝鲜是清朝的藩属国,不是别的国家所能干预的。日本当时也无可奈何。此次会晤之后,袁世凯的专横没有丝毫削减,最终导致朝鲜忍无可忍,只能向俄国求助。韩王多次到俄国的大使馆去密商国是。俄国公使想让韩王加盖国玺作为凭证,韩王不得已只能给俄国一份密函。并在上面加盖了国玺,其大意是要求脱离清朝而谋求独立。
事实上,当韩王刚刚萌发和俄国交好念头的时候,袁世凯就已经知道了。因为韩王身边的大臣很多已经偷偷依附于袁世凯,只是韩王不知道罢了。闵泳翊将此事又秘密报告给了袁世凯,等到韩王送密函给俄国公使的时候,袁世凯已经给李鸿章发去了电函,陈述韩王此举的不是。现摘录李鸿章和袁世凯的几则电函于下,袁世凯的外交手段,从中可见一斑。
袁世凯致李鸿章的电报一:
顷得闵泳翊密告,韩王时以三千里山河臣服于华,深以为耻。廿余群小,因而附和,蛊惑日深,近派人至俄使韦贝处密约,求俄相助,保护自主独立,与天下各国皆平等。巨文岛亦求俄助韩防英。俄使因而愚之,欲要盖印国玺文凭为证。泳翊苦谏不入,孤掌难鸣,大局将从此决裂等语。泳翊词意迫急,求凯电禀钧前,速设法挽回,或已予俄公文,亦未可知。惟韩廷谬妄,至死不悔,忠言难入,乞早筹备,以免落俄之后。
袁世凯致李鸿章的电报二:
闵泳翊各语,已详前电。顷又来云:王首倡意,群小附之,蓄意已深,牢不可破。如拂之不但为王所疏,必为群小所害,徒死无益,不如阳顺联俄,阴密通华,庶可扫除群小。有此一变后,或可奠安社稷,求俄保护文凭,似已送过云云。凯管见韩继送文凭与俄,俄兵未必速来,不如待其联俄之举暴露,先派水师稍载陆军,奉旨迅渡,废此昏君,另立李氏之贤者。次以重兵继渡,俄见我先入韩,已易新君,或可息事,若侍俄兵先入,恐难措手。凯庸愚浅陋,无能补救,苟有一得,未敢壅于上闻。
袁世凯致李鸿章的电报三:
顷电局陈令(时韩电局皆归华员管理)面称:有俄使寄该国长电,不知何事,因线断未发。当即招泳翊至,诘问再三。翊云:李中堂如告人,翊必先死,中国问罪韩王,我无以对吾君。凯至再开导云,必求中堂秘密,亦不问王罪,不过去群小耳。翊始偷公文附本送来,并呈宪鉴。
袁世凯致李鸿章的电报四:
俄久欲在亚洲觅一水师出路,韩有此举,俄喜出望外,而不能甘心者,英与倭耳。可否乞速派大员核办,并密商英使派水师帮巡洋面,嘱倭不可因华动而妄动。宪意如何办理,乞密示,以便密谋英贝倭高联络一气。
袁世凯致李鸿章的电报五:
俄使韦贝及韩廷,尚不知中国已察觉,意欲待俄兵来,再明告各国与华平行。窃揣此时俄意,不过愚弄韩人,欲先得一海口,而徐图并吞。如华出其不意,先发速办,则事易了结,迟则俄必纠缠,纵可挽回,而韩难完全。明日有倭商船开往烟台,俄前电虽因线未修好,未曾发寄,兹必由烟寄回。调驻亚兵船来仁川,以壮韩胆。现西人纷议,俄将有兵来韩,东方不久必有战事。查此语系俄使慰藉韩之群小,以致传出,必无大兵东渡也。
李鸿章得到袁世凯的几封密电之后,就开始秘密筹划如何处理此事,他一方面征集兵力,一方面电报嘱咐清朝驻俄国的大使刘瑞芬,令其打探俄国政府的举动。李鸿章也和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醇亲王进行了商议,并请醇亲王将这件事奏报朝廷。
清朝总理衙门收到李鸿章从袁世凯处得到的情报后,随即密奏给朝廷。清廷回复的旨意是:
本日奉懿旨:醇亲王呈李鸿章信函,各件均悉。此时情事未定,先以整军备俄为主。李鸿章务将调兵事宜,赶紧豫筹。为朝发夕至之计。先事宜审慎,不可大意;临事宜决断,不可犹疑。一面酌调兵轮赴朝鲜海面,不时操巡,以联声势。并电催陈允颐询问之事,有无把握。刘瑞芬诘问外部若何情形,一有确复,即电闻请旨办理。钦此。
袁世凯知道清廷已开始行动,于是开始向朝鲜诘难。韩王本就是缺乏头脑之人,当时实在是被袁世凯逼得没办法才走了这步险棋,现在袁世凯突然诘问,韩王知道事情已经泄露,顿时吓得惊慌失措,父子君臣相顾而泣,不知该如何是好,只能派大臣去乞求袁世凯原谅。韩王却不知道,袁世凯早已给清政府发去了电报,而且清廷前来问罪的军队已经在路上了。袁世凯知道韩王无能,俄国政府也未必会挑起战争,于是袁世凯又发电报给李鸿章,催促李鸿章尽快实行他的谋划。
李鸿章接连收到袁世凯的电报时,军队已经启程。所以在这次接到袁世凯的电报之后,李鸿章又增派了四艘军舰开抵仁川,以备乘机对朝鲜发动进攻。当时日本的各家报纸都报道了此事,一时间民众一片哗然。
恰巧丁汝昌率领的定远舰队碰到暗礁,船只受损,只得开往长崎石坞进行修理。日本国内民众因为极度痛恨清朝对朝鲜的恶劣举动,见到清军水师登岸,于是聚众杀伤了多名清朝士兵。丁汝昌发电报给李鸿章,说日本民众气势汹汹,朝鲜的事宜应重新加以审视,千万不可轻举妄动。
由于之后日清两国之间又发生了杀伤水师军人的事件,李鸿章前顾后盼,认为假使真的废黜韩王,日本一定不会认可。又因为清朝屡次就朝鲜向俄国寻求保护一事向俄国政府询问,俄国的回答总是说不知道;朝鲜又将此事归结为是一些小人所为,将金镇嘉等人治罪;清朝驻俄国公使刘瑞芬虽向俄国政府极力打探,但也是始终没有得到丝毫消息。有鉴于此,李鸿章只能秘密指示袁世凯见好就收,命令朝鲜政府要回给俄国公使的公文,严厉惩罚涉及此事的大臣,将此事就此了结,而原本打算派兵讨伐朝鲜的念头,也只能就此作罢。袁世凯得到李鸿章的指示后,暗地里通过一些手段,让朝鲜的民众怨恨自己的君王,希望借助民众的压力迫使韩王要回给俄国的公文。韩王迫不得已,只能去求俄国公使。俄国公使认为此事袁世凯不应加以干涉,倘若再加索要,俄国公使就电告俄国政府派兵来了结此事。朝鲜君臣左右为难,而俄国公使任由清朝多方鼓动,却佯装不知情。清朝最终也是无可奈何,只能按照老办法将此事了结。袁世凯伺机命令韩王逐去了几个身边的近臣。韩王派宰相徐相雨带着国书来到清廷谢罪,并通知袁世凯,声明这件事情朝廷确实毫不知情,即使有此事也是小人胡乱捏造,确实不是公文,朝鲜只得重新任用金允植,这件事才得以平息。
朝鲜派丞相徐相雨带着辩诬书到清朝总理衙门及北洋大臣两处谢罪,其大意和给袁世凯的照会相同。清廷看完朝鲜的辩诬书后,向徐相雨询问此事的原委,徐相雨痛恨袁世凯的专横,于是说与俄国联合一事是袁世凯自己凭空杜撰的,朝鲜和俄国并没有这样的打算,又讽谏袁世凯平日所做的种种暴虐之事,以至于清廷的大臣都认为袁世凯惹是生非,滋生事端。总理醇亲王嘱托李鸿章另外寻找稳妥的人来接替袁世凯,并马上撤掉袁世凯。幸亏闵泳翊偷到了朝鲜给俄国公使的盖有印章的公文副本,并把它给袁世凯,袁世凯于是将此公文呈给了李鸿章。闵泳翊又出逃至天津,向李鸿章求救,人证物证皆在。李鸿章据此如实向总理醇亲王汇报,为袁世凯辩解。总理醇亲王得到了李鸿章的书信后,又认为袁世凯遇事慌张,举动暴躁,嘱托李鸿章务必对袁世凯进行严厉的训诫。李鸿章将总理醇亲王的嘱托转告给了袁世凯。袁世凯受训之后兴致大减,朝鲜也因此获得了短时间的自由。平心而论,朝鲜政府办事荒谬无理,加上朝廷中尽是些趋炎附势的小人,即使没有袁世凯的逼迫,朝鲜迟早也一定会有依附俄国的计策,只不过是袁世凯加速了这一进程而已。
(摘自《袁世凯传:一个日本记者30年中国、朝鲜生活札记》,(日)佐藤铁治郎著,安徽人民出版社出版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