扶桑神话与日本民族起源——《山海经》中远古神话的新发现
深知日本的前美国驻日大使(1961-1966)赖肖尔,在他的名著《日本人》中曾经指出:阿伊努人后来“逐渐地被日本民族的主体所征服和同化,迄今,只有在北海道岛屿尚存在约二万人。但是至今他们也还保持着自己的文化特征”。他还指出:Ainu人在体型上具有一些与其他族类不同的特殊特征:身材矮小(其现代男性已混血,但平均身高仍仅1.60米)。更有特点的是,他们“脸上与身上明显地毛发较重”,“他们代表一种现代民族尚未形成之前的早期土著(日本)人”。(节录赖肖尔《日本人》) 马瑞临《文献通考》中有关于虾夷人的记载: 虾夷,海岛中小国也。其使[何案:指来华使节]须长四尺,尤善弓矢。……唐显庆四年(659年),随倭国使至,入朝。 关于日本列岛上曾分布有许多毛人部落,我在史书中还见到多处确凿的证据。一是明李言巷著《日本考》所附’”海岛图”中,于日本东北方向标明:“东北至毛人国界”。表明当时日平北方北海道一带尚属于毛人国度。二是南史《宋书·倭国传》记公元478年日本国王的国书中提到:“东征毛人五十五国”。三是《旧唐书·东夷传》记:“日本南东尽海,东北限大山 。其外即毛人。” (此外,在唐代来华的日本遣唐使中有一人名叫“佐伯今毛人”。如果“毛人”是这位使节的氏名的话,那么他就也属于毛人族。) 《山海经》郭璞注说: 去临海(位于浙东)郡东南二千里,有毛人在大海州岛 上。为人短小而体尽有毛,如猪熊,穴居,天衣服。 郭璞所说“毛人岛”,从方位看亦是日本。(自明代海图上看,古人由于测方向不够精确,所以长期以为月本位置是在浙江海外的东南方。) 郭璞这个注文还有值得注意的两点:一、他指出毛人穴居。二、他还指出了“毛人”的另一种特征:“为人短小”。而这两点,恰也与Ainu人的特征相合。 我们知道,在中国古代很早就有东方海外存在“小人国”的传说。《海外东经》记:“有小人国名靖人。”《列子·汤问》记:“东北极有人名曰诤人,长九寸。”(袁珂教授认为靖人、诤人都是“侏儒”的转语,甚确。但人高不足一尺,则显然是夸张之说。) 那么,所谓“小人国”的故事,究竟是一个神话,还是一种真实的历史存在呢?查核史书证明,在古史中确实也有在日本列岛周围有小人国存在的记录。《三国志·东夷传》: 女王国东渡海千余里,复有国皆倭种,又有休德国在其 南,人长三四尺。(前已指出,女王国是日本古国之一。) 明人薛俊《日本考略》记载: 日本国在东南大海中,依岛而居,西南皆据海,东北隅 隔以大山,广袤四面各数千里。东北山外,历毛人国至文身 国,约七千里。至体儒国,约四千里。西循一支乍,北望耽 罗,渡百济到乐浪及带方等郡,约一万二千里。 案《后汉书·东夷传》:“倭国男子皆黯面文身,以其文左右、大小、别尊卑之差。”可知纹身也是日本居民的古代风俗。这一则材料,既证明了《山海经》中所记东海“毛人国”、“小人国”的真实存在,也确证了“毛人国”、“小人国”(诛儒国)与日本在地理上的关系。顺便指出,18世纪英格兰作家斯威夫特的名著《格列佛游记》中,也写了大人国与小人国的故事。我猜想,生成其幻想的原型,也许就出自东方的《山海经》。如果真是如此,那么这将对东西方文化的交流问题,提供某种新的启示。此外,我还怀疑,古代中国人所谓“东夷”,实际也与阿伊努人有关。东夷著名的酋长、射神大羿及其射回故事,实际反映了阿伊努人善射的技艺和扶桑神话。可以旁证这一点的,是关于日本富士山女神的一个著名神话。富士山神是两位白衣女神。其中一位与日本的最高大神——天照大神(北极星神)有关。而我们知道,天照大神对一位名叫“娥羲”(大日灵贵)的女神。耐人寻味的是,《山海经·大荒东经》中的太阳女神则叫“羲娥”(与“娥羲”相近)。而另一个富士女神名叫“赫夜姬”,传说她曾于八月十五日夜晚,像中国神话中著名的嫦娥(羿的妻子)一样奔月,成为月神。《大荒东经》中说:天之东极有“女和月母之国”(似即邪马台——女王国)。这些神话传说虽有细节上的种种差别,但却仍然不难看出似乎出自同一的原型。从而暗示了远古中国文明与日本文明的深刻历史关系。 最后,我还想从与日本海的地质构造有关的方面指出一个重要的证据。《大荒东经》中记有一则地质材料,说:东海之外有“大壑”。郭璞注指出:“《诗含神雾》曰:东注无底之谷,谓此壑也。” 《列子·汤问》:“渤海之东,不知其几亿万里,有大壑焉。是为无底之谷,其下无底,名曰归虚。八法九野之水,天汉之流,莫不注之。”案“归虚”,在《庄子》中记作“尾闾”。《庄子注》云: “尾闾,泄海水出外者也。在百川之下,故称尾。水聚族之处,故称闾。” 《康熙字典》引《五音集韵》:“尾闾在扶桑东。”《海国闻见录》:“自日本琉球以东,水皆东流,庄子所谓:尾闾泄之。” 使人极为惊讶的是,上引这些中国古籍中所传说的那个位于渤海海东、“扶桑”、日本附近的海中大壑,竟是一个完全真实的地理存在。这就是位于日本本州岛东方海外,自北纬25--40、洋深8490-10554米的著名“日本大海沟”。至于海水中的洋流,应是指环绕日本列岛的著名“黑潮”。 综上所述,我们以《山海经》等古书所记述的与扶桑有关的海东地理、人文、地质情况,与古史书中关于古代日本列岛的记载作了一些比较,可以看到,基本情况毫无牵强地完全吻合。 传说大人国善用弓箭和标枪。“晋永嘉二年,有鸷鸟集于始安县南,……民周虎得之。木矢贯之铁链。其长六尺有半。”但这样长的箭镞,我怀疑实际是标枪。古欧洲人习用。在《尚书》中,有肃慎来贡巨失的记载。 四、“汤谷”与火山 前已指出,据《山海经》中记述:古代中国人传说为太阳所出地的“扶桑”,是在日本列岛上“黑齿国”北方的“汤谷”中。何谓“汤谷”呢?郭璞说:“汤谷,谷中水热也。”据《大荒东经》:“汤谷”别名“温源谷”,似即温泉。 我们知道,温泉是一种地热现象,多与火山有关。日本列岛上有多座火山,也有众多温泉。《山海经》记载太阳的所出地,除扶桑外,还有几处神山,其名不一,但都在海外“东极”(均在“大荒东经”),即日本列岛上。而最可注意的是,其中所记载过的几座山,至今仍可以在日本列岛上的山文情况中,得到惊人的验证。例如: 大荒之中,有山名曰巨陵,于天东极。黎明日月所出,名曰析(折)丹。东方曰析(羲),来风日俊,处东极以出入风。巨陵,就是大山。东方神名“析”,也就是“羲”。羲,乃是“羲俄”或“羲和”的省称——正是中国和日本太阳神的共同命名。我们知道,据《山海经》记载:中国的太阳神羲和,是女性,在古代典籍中也记作“羲俄”或“羲娥”。据《大荒南经》的记载:日神羲和之国,在“东南海之外”。而在日语中“日”(太阳)读“Xi”。日神则称“OuXi(显然是“羲俄”转语)。 更令人惊讶的是,《山海经》所记这座立于天之东极、负责“出入风”(即职掌季节),并且主司黎明晨曦、令日月出入于其中的“巨陵”——其实就是位于日本的本州岛中部,享有“日本阿尔卑斯”之称的著名大山——飞弹山脉。此山,在日语中至今仍然读作“xidan”,亦即“析丹”。 《大荒东经》又记: 大荒之中,有山名猗天苏门,日月所生。山名“猗天苏门”与前面的“孳摇君羝山”,均不像汉语,看来却很像是古日语或其他东方语言的对音。案“猗”,段玉裁《说文解字注》中指出是“叹词”。《字通》考订“猗”字的古音,指出通于“阿”(“符惭’可记作“阿惭”)。日本九州岛上有一座著名火山名叫“阿苏山”,日语读作“asuzang”。而在古日语中,“火山”一词则读作“阿苏麻”(asuma),与汉语“阿苏门”(即“猗天苏门”)语音甚为接近。由此观之,这座名叫“猗天苏门”的“日月所生”之山,似乎正是日本语中“阿苏火山”一词的记音。明·薛俊《日本考略》记:“阿苏山,其石无故火起,接天。俗异之,因行祷。产如意宝珠,夜则有光。”此所记“阿苏山”,也就是指这座火山。 《大荒东经》中还记: 有大阿之山者。大荒中有山名曰明星,日月所出。所谓“大阿山”,有可能也是“阿苏山”的转语。而所谓“明星”,或许是指自火山熔岩中生成的“夜光如意宝珠”。 关于太阳与火山的关系,我们后面会作进一步讨论。但是这里不妨指出,中国古代历来有关于“十日”的传说。而《山海经》中所记“十日”所在的位置,又正是在东南海中的羲和之国(大荒南经)。在古本《山海经》中,曾记录射神“羿”射落十日,而十个太阳下坠后,变成了“沃焦”。(此事见《庄子·秋水》成玄英注疏本,引用古本《山海经》。) 那么,什么是“沃焦”呢?原来“沃焦”正是中国古人所记录的日本火山。请看: “在扶桑之东,有一石,方圆四万里,厚四万里,海水注之,莫不焦烬,故名‘沃焦’也。”(《文选·养生论》注引《庄子》司马彪注) “沃焦者,山名也。在东海南方三万里。海水灌之而即消,故水东南流而不盈也。”(《古小说钩沉》辑《玄中记)》) 虽然从表面上看起来,上述不可思议的说法,似乎只是一种神话。但是,更深刻地透视一下,我们从“沃焦”的地理位置(在东南大海中),这巨石的形状(方四万里),特别是其物理性质:海水注之,竟为之沸腾、燃烧、“焦烬”,却可以有把握地断定,东海中的“沃焦”,其真相,就是古代旅行者对于日本列岛上火山形态的一种夸张性描写。 五、扶桑木与“日本”的命名 明代李言恭《日本考》,曾记述日本本州岛上有一座太阳山,名叫“日光山”: 日光山,乃日所升之处。其山草木四季皆红色。但日升 之初山石有声,至暮或阴雨始静。乃日春京之东也。其日春 京原系春回京,有春日大明神镇之。 案李所说“春日大明神”,相当于中国《楚辞》中的日神东君,以及五方神中的东方春神太昊。(《淮南子》:“东方之极……太昊句芒之所司者。”) 又据清人记述,“东山道磐城国日光山,绵延西跨宕代、下野二国。”“温泉地形耸拔异常,气候殊冷,原野草木之花至秋开者与八月相应。”“山顶有湖,湖水溢出,散作瀑布无数。”(清·王滔《扶桑游记》)“其山上多枫木。”枫树春季开红花,秋季着红叶。但说此山“草木四季皆红色”,则似乎是夸张。 我们知道,枫木有多种——“江南凡树叶有叉歧者,多呼为枫,不尽同类。”(《植物名实图考》)所以,枫木乃是“秋令红叶植物的代名词,非专指某一树种言”。(《辞海》)但在中国人所说的枫中,却有特别一种名叫“枫香木”(Liquidamber formosana),属金缕梅科,是一种落叶大乔木,十分值得注意。 此树据说最高可生长达四十米。叶互生,有三裂,略像桐叶。花单性,雌雄同株,头状花絮,春季与叶同放。喜光,生山麓河谷,秋叶鲜红。实际上,汉唐时人所认为的“扶桑树”,多指这种巨树,从语音关系看,枫木,乃是扶木的转语。而“枫香”,又别名“枫摄”(《说文》、《尔雅》),“枫摄”其实正是“扶桑”的双声转请。(其拉丁分类名 formosana,读“福摩萨那”,其实也是“扶桑”的语转。由此我们又可注意到近代西方人——可能始于荷兰人对台湾的称呼:“福摩萨”,语源实际也是“扶桑”的转语。) 但枫香树主生于中国。在日本多见的枫树,实际却是山械木的一种。这种树与枫香树在形貌上有所相似。木高亦可达十米,叶呈掌形,也似梧桐。春季盛开红花,结果实。秋亦着浓重红叶,在日本俗名其为“山红叶”。古人所见枫木(槭树)与枫香木形态非常相似,所以长期误认为同种。甚至在明代李时珍的大著作《本草纲目》中,也仍将二者混为一谈(《本草纲目·枫香脂》:“枫树枝弱善摇,故字从风,俗呼香枫。”“树甚高大,似白杨。叶圆而作歧,有三角而香。二月有花,白色,连着实,大如鸭卵。……说文解字云:枫木,厚叶弱枝善摇,霜后叶丹可爱。述异记云:木之老者为人形,呼为灵枫,以雕刻鬼神,可致灵异。”)。直到清代,才有学者(段玉裁,《说文解字注》)将枫、枫香木区分别为二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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