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末代皇帝溥仪出宫历险记:曾求助日本公使

作者:潘卫东  来源:中华遗产   更新:2017-4-19 10:17:48  点击:  切换到繁體中文

 

1924年11月5日,乌云密布的日子里,末代皇帝溥仪正在紫禁城内打网球。


忽然,一群不速之客闯进球场——他们是民国士兵,长官一声令下,他们把枪口对准了溥仪。军官勒令清逊帝溥仪在3个小时之内离开紫禁城。1987年奥斯卡最佳影片《末代皇帝》,出演了这让人难忘的一幕。


这段秋日传奇,打动了无数影迷,也让后人为末代皇帝的悲剧人生叹息不已。然而,艺术终归是虚构的,溥仪的教师庄士敦在回忆录《紫禁城的黄昏》里,披露了大量鲜为人知的细节,关于这次溥仪出宫,事实远比剧情更为紧张。



图为溥仪在紫禁城里的网球场边。电影《末代皇帝》表现1924年溥仪被驱逐出宫时,正在打网球的情景,就是根据这张照片虚构出的。当时的真实历史是溥仪在皇后婉容房中吃水果。


1924年10月23日一早,庄士敦的仆人兴奋异常地跑来告诉他,北京发生兵变,吴佩孚派部下冯玉祥去古北口抵御奉系张作霖的进攻,没想到冯玉祥半路撤回北京,背叛吴佩孚,宣布自己脱离直系军阀,自封为国民军。


事情缘于1920年,北洋军阀中的直系吴佩孚和皖系段祺瑞彻底分裂。为了抗衡一家独大的直系,段祺瑞联络北方奉系张作霖和南方的孙中山,组成“反直三角联盟”。1924年9月,第二次直奉战争爆发。


直系的军阀冯玉祥在辛亥革命时,只是低阶军官,所以他与深受满清皇恩的北洋高层军阀不同,他深受南方共和革命的影响,一向痛恨封建帝制,以反清、反复辟、排满和维护共和国体为己任,孙中山多次派人联系冯玉祥,鼓动他反对吴佩孚。此次政变就是在国民党人的策划下发生的。


显而易见,这样一位厌恶皇室的军人上台,长达13年的紫禁城黄昏,将会进入夜幕。


全北京的电话已被切断,庄士敦无法与宫里联系,他马上亲自驱车赶往紫禁城。紫禁城门旁站着荷枪实弹的士兵,他们穿的不是皇宫护军穿的那种军装。庄士敦的轿子进入了御花园,这里是溥仪和他见面的固定场所。


溥仪也正急切地等待他信任的老师。见庄士敦进来,他立刻把仆人们打发走。他说:


“他们未经允许就到了那儿(指景山)”,接着说,“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。(内务府大臣)绍英给他们送了茶和吃的,他们觉得我们应该把他们当做客人对待。”庄士敦问那些士兵有没有表示感谢。“不仅没有”,皇帝说,“而是要的更多。”


原来,景山上的军人是基督将军冯玉祥的盟友孙岳将军的部队,他们对皇宫外的护军越来越傲慢无礼。这些事情在庄士敦看来,预示着将有更大的动作。



图是冯玉祥政变前夕,溥仪的老师、英国人庄士敦与溥仪兄弟在御花园中的合影。从左至右依次为庄士敦、溥杰、润麒(皇后婉容之弟)、溥仪。


11月5日早晨,国民军士兵禁止想见溥仪的庄士敦和皇叔载涛进入宫里。庄士敦预感大事不好,掉转车头,直奔使馆区求助。


荷、英、日3国公使听了庄士敦的诉说,义愤填膺,二话不说,决定立即去见新政府的外交部长王正廷。王正廷是代表南方国民党阵营的著名外交家,素以革命外交而著称,对帝国主义干涉中国内政素无好感。因此,面对外国公使的质问,王正廷起初的态度傲慢而又沉默,并暗示这属于中国内政,与国际关系无关,外国使团没有发言权。


但是,3位公使不肯罢休。他们争辩说,不想干涉中国内政,只是出于人道的缘故才出手抗议。他们强调,他们的政府将对任何虐待中国皇帝的行为感到很不满。


3位公使正在与王正廷尖刻的争论时,文章开篇的那一幕发生了。庄士敦在事后综合了多名在场的内务府官员,才知悉了事情的全过程。


原来,就在庄士敦和载涛离开宫门后不久,上午9点,冯玉祥的参谋鹿钟麟带着一支队伍来到神武门,突然解散皇宫护军,并把他们缴了械。鹿钟麟带人进了宫,同行的还有一个名叫李石曾的文人,李石曾是国民党“四大元老”之一,是中国赴法勤工俭学的带头人,他在学术界思想界也很出名,故宫“收归国有”后,他是故宫博物院的创始人。


鹿钟麟要求与“溥仪先生谈话”,要溥仪出来见面。被内务府大臣绍英婉拒。鹿钟麟随即放肆地喊,“我是来命令溥仪先生和他的妻子,以及两位太妃在5小时内离开紫禁城的。如果他们多停留一分钟,出现什么后果,他们就不负责了”。


绍英气得说不出话来,但他看出眼前这些人既有动武的念头,又有动武的实力,他只好放下大臣的架子,向皇帝禀报。


接下来的情节,溥仪在《我的前半生》一书中,有更为细致的回忆。《我的前半生》共有三个版本,其中最早的内部发行版本,是溥仪和胞弟溥杰在狱中撰写的反省材料,虽然文法不甚通顺,但却是最具有史料价值的。溥仪回忆说:


那天上午,我正在储秀宫和婉容吃着水果聊天,内务府大臣们突然跑了进来。为首的绍英手里拿着一件公文,气喘吁吁地说:


“皇上,皇上,??冯玉祥派了军队来了!还有李鸿藻的后人李石曾,说民国要废止优待条件,拿来这个叫,叫签字,??”


我一下子跳了起来,刚咬了一口的苹果滚到地上去了。我夺过他手里的公文,看见上面写着种种修改过的优待条件。


“给我交涉去!”


“嗻!”


这时,光绪的妃子端康太妃刚刚去世不多天,官里只剩下敬懿和荣惠两个太妃,这两位老太太说什么也不肯走。绍英拿这个做理由,去和鹿钟麟商量,结果允许延到下午三点。过了中午,经过交涉,父亲(醇亲王)进了宫,朱、陈两师傅被放了进来,只有庄士敦被挡在外面。


听说王爷进来了,我马上走出屋子去迎他,看见他走进了宫门口,我立即叫道:“王爷,这怎么办哪?”


他听见我的叫声,像挨了定身法似的,粘在那里了,既不走近前来,也不回答我的问题,嘴唇哆嗦了好半天,才挤出一句没用的话:“听,听旨意,听旨意??”


我又急又气,一扭身自己进了屋子。后来据太监告诉我,他听说我在修正条件上签了字,立刻把自己头上的花翎一把揪下来,连帽子一起摔在地上,嘴里嘟囔着说:“完了!完了!这个也甭要了!”


我回到屋里,过了不大功夫,绍英回来了,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,哆哆嗦嗦地说:“鹿钟麟催啦,说,说再限二十分钟,不然的话,不然的话??景山上就要开炮啦??”


其实鹿钟麟只带了二十名手枪队员,可是他这句吓唬人的话却非常管用。溥仪答应鹿的要求,决定先到他父亲醇亲王的家里去。


这时国民军已准备好汽车,一共五辆,鹿钟麟坐头辆,溥仪坐了第二辆,婉容和文绣、绍英等人依次上了后面的车。


与电影情节不同的是,鹿钟麟并没有出动装甲汽车,溥仪是被两辆卡车的士兵押到醇亲王府的,士兵欢呼胜利的情景的确是有的,只是不在紫禁城,而是在醇亲王府。


醇亲王自己的卫兵也被赶出营房,冯玉祥的部队住了进去。虽然革命政府把皇帝“废为庶人”,但是仍然没有行动自由。这是为什么呢?溥仪猜测,冯玉祥怕他跑到使馆区避难。



1924年10月23日冯玉祥发动北京政变,冯玉祥根据满清退位优待条款,武力胁迫清逊帝溥仪离开紫禁城。同时,大量宫中太监也被驱逐。图为在警察监视下离宫的逊清内务府人员。


已经逊位12年的前皇帝,会成为革命者的死靶子,这真是中国的悲剧。庄士敦为此说:“使用武力的人不知道,并且也许永远不会相信,皇帝自己也急切地希望放弃特权。如果被人强制驱逐,也希望是合法的议会做出的裁决。”共和派政治家、皇帝和普通百姓,谁都不理解别人的真实想法,这或许是中国政局乱相的重要原因。


政变的政客想使全世界相信,他们在紫禁城采取行动时没有使用武力威胁,但庄士敦让他们的希望落了空,因此,他们认为庄士敦是危险的帝国主义分子。此后,庄士敦有3个星期没有见到溥仪。而且,禁令被扩展到所有的外国人。


由于冯玉祥的背叛,吴佩孚一败涂地,张作霖反败为胜。冯玉祥加入“反直三角同盟”,他通电拥戴段祺瑞为国民军大元帅,并电邀段祺瑞、孙中山入京共商国是。11月中旬,冯玉祥、张作霖在天津碰面,决定组织中华民国临时执政府,以段祺瑞为临时执政。


冯玉祥和张作霖本该是盟友,但是,有消息传到北京说,两人在天津的第一次会谈就吵得不可开交,主要原因就是紫禁城事件。


1924年11月17日,段、张、冯三人在北京的段祺瑞府邸再次会面。段祺瑞在接见冯玉祥时非常冷淡。段对北京的媒体表示,他对任意取消“优待条件”极为不满。第二天,中外报纸刊载:“昨天,段祺瑞大帅就任临时总执政之职。他上任后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撤消了曾引起极大争议的对满清皇帝的诸多限制,并宣布允许皇上的家庭教师庄士敦先生访问他的学生。”当天晚上,庄士敦就走进了醇亲王府,冯玉祥的士兵也撤走了。



溥仪被赶出紫禁城后,避居醇亲王府,图为避难期间,溥仪与生父醇亲王在王府中。左一为醇亲王载沣,左二为溥仪。


孰料,两三天之后,阴云又重新笼罩了天空。谣言四起,传说很快将有另一次打击落到皇帝身上。


原来,段祺瑞和张作霖互相勾结,联手排挤冯玉祥。李朝阳编写的《冯玉祥与近代中国政治》一书记载,此时,皖系军阀卢永祥企图恢复江苏地盘,怂恿奉军南下,而吴佩孚又企图北上报仇。冯玉祥面临着奉、直、皖几方面的军事压力。这时,他才意识到拥段出山是个错误,所谓“失之毫厘,谬以千里!”断送了北京政变的全功。冯玉祥十分懊悔,精神非常消极,一直在扬言要辞职,退隐到西山的一所佛寺里。


这时冯的部下、国民军第二军将领岳维峻、邓宝珊向冯玉祥献上一计:趁张作霖、张学良父子俩只带少数卫队在北京之机,举行暴动,把他们父子俩捉住枪毙,以快人心!冯认为这样做会激起奉军异动,酿成混战,日本会趁机进占东三省,不同意此计。但是,他们的谈话不胫而走,传到了北京的上层社交圈里,引起无名的恐慌??


内务府大臣一直阻止溥仪出宫,担心溥仪的生命安全也是原因之一。


就在谣言满天飞时,外国报纸也报道了北京将要发生一次政变的迹象。庄士敦努力安慰溥仪一家人,但是于事无补。最后,大家商定还是进使馆区避难。


第二天(11月29日)上午,溥仪的中文师傅陈宝琛告诉庄,据他得到的“最新消息”,冯玉祥正在往城里增调部队,并突然把他的一批高级军官召集到西山他所在的寺庙里开会。看来,冯玉祥随时可能动手。这次,醇亲王府恐怕也保不住皇上。


他们和溥仪商议,最好现在就动身。溥仪毫不犹豫地同意了。庄士敦强调,不要把计划通知醇亲王府的任何人,包括皇后和皇上的父亲醇亲王,皇上一个人先走。


为了避免引起猜疑,溥仪未做任何“起驾”的准备。就在溥仪跨上汽车之时,有人发现了异常:醇亲王的管家张文治突然走出房门,问他们到哪里去。陈宝琛回答,我们只是出去兜风。


张文治有些怀疑,他问是否可以陪着一起去。没有人接他的话茬儿。皇上坐到他的位子上之后,让庄士敦坐在他身旁,并要求庄为司机指示行车路线。幸好这位司机是最忠实于皇上的仆人之一。陈宝琛与张文治也一起坐上了庄士敦的汽车。


两辆汽车开出大门。幸运的是,门口警察好像是奉命护驾,不但没有阻拦,反而有两名全副武装的警官跳上了溥仪轿车两旁的踏脚板,与皇帝一起出行。


为了避开国民军,庄士敦曾两次让司机改变方向,避开了所有主要街道,走了一条曲折的路线。


天公也很作美,那天秋风刮起,尘土漫天。汽车向南驶进哈德门大街。忽然,溥仪对庄士敦说,他想要看一眼庄以前曾对他提起的某个照相馆橱窗里的几张照片。那家照相馆是一个德国人开的。“我知道那个地方,”司机说,“那地方在使馆区里。”“我想是的”。庄士敦大声说,故意让外面的警察听见,他又说:“一直向南走就到了”,汽车晃晃悠悠地开进了使馆区,停在照相馆外面。两名警察无动于衷地下车站着,这使溥仪一行大感宽慰。


原来,进这家照相馆是庄士敦与溥仪早就商量好的,只要找到开车出来的机会,中途就改道去照相馆——也就是偷偷溜进使馆区。


张文治显得不知所措,他对庄士敦说:“我们到这儿来干吗?”他问话的语气有些激动,庄士敦没有理他,而是转向溥仪:“禄柏医生的诊所离这不远,我们去看看他吧。”禄柏是一位有名的德国医生,过去一两年里,他经常应召入宫。他所在德国医院,就在使馆区的腹地。


汽车很快就到了德国医院。张文治悻悻地下车离去,去给醇王爷报信。接着,庄士敦留下陈宝琛陪着溥仪。他先去日本公使馆,他认为日本公使是所有外国公使中最有可能也愿意接纳溥仪的人。


这里需要解释一下,溥仪与日本使馆的渊源。1923年9月,日本发生了关东大地震,人民伤亡惨重。溥仪从报纸上得知后,向日本捐献了30件故宫文物,希望日本用拍卖后的收入赈济灾民。日本的大正天皇收到文物后,赞不绝口,担心这么珍贵的文物流入民间保存不当,便以皇室收藏的名义高价收买。日本政府为了表达对溥仪的谢意,特派驻华公使芳泽谦吉去紫禁城拜见致谢。芳泽走了庄士敦的“后门”,溥仪才在御花园接见了他。此外,日本一直鼓励驻华人员结交中国权贵,以备日后之用。因此,庄士敦确认日本政府最有可能庇护溥仪。


不巧的是,日本公使不在家,无奈之下,庄士敦只好去英国使馆碰运气。不过,做过英国外交官的庄士敦知道,英国政府当时的态度是坚决反对英国公民卷入中国内政。因此在和英国公使麻克类交谈时,庄士敦试图尽可能地冲淡他在皇上出走一事中的作用。不出庄士敦所料,麻克类态度暧昧,不大愿意接收溥仪。


庄士敦只好又折回到日本使馆,日本的芳泽公使刚好回来了。对于庄士敦的避难请求,日本公使没有马上答复。芳泽思索着,在屋子里来回踱步。房间里的空气暂时凝固了。芳泽好半天才说,他准备接纳溥仪,但是需要安排得更得体一些。因此,他请庄士敦先回德国医院等他的消息。


庄士敦好一阵失望,他担心日本公使也是委婉的拒绝。后来他才知道,为了所谓“更得体一些”,芳泽公使和他的妻子把他们自己的房间——使馆中最好的房间腾给了皇上。


但是,当庄士敦高兴地回到德国医院时,溥仪却不见了!庄士敦焦急地折回日本使馆,意外的是,溥仪已经在日本使馆里了。这又是怎么回事,难道是溥仪自己偷偷跑进去了吗?


这是郑孝胥干的。溥仪的亲信郑孝胥与日本使馆的卫队长竹本大佐很熟悉,竹本也对溥仪的不幸境遇深表同情,并十分愿意帮助他。于是,看到“出门无方”的溥仪,郑孝胥想到了竹本。


或许,关于冯玉祥军队的情报,以及各种威胁溥仪安全的谣言,都出自日本人之手。日本人正等着溥仪自投罗网。而且,二战前的日本军人,均受日本军部指挥,并不受外交机构和政府的控制,日军独断专行,远比外交官更热衷于干涉中国内政。


谈妥以后,郑孝胥折回德国医院,他用自己的马车把溥仪接到日本使馆。但是路上又出了岔子,马车迷路了。车夫对使馆区的路况不熟,走着走着,郑孝胥才发现车窗外的景色不对,车子沿着长安街行驶,也就是说马车走到了使馆区以外的地方去了。幸运的是,满天风沙越来越大,已刮成了沙尘暴,街上的国民军士兵,忙于避风,没人盘查。马车重新拐进使馆区,竹本司令官正在公使馆门前张望。


芳泽公使见到溥仪,一口一个“陛下”地叫着,像个仆人一样忙前忙后照顾溥仪。后来溥仪在《我的前半生》里说,日本公使的恭敬,与本国政变军人的无礼,形成严重的反差,正是在那一刻,他对日本产生了深深的好感。


第二天,皇上出走的消息在北京城里引起轰动,其轰动程度不亚于先前他的被驱逐。


几天以后,在日本公使的抗议下,段祺瑞才同意放走皇后婉容等人,溥仪和他的忠实臣仆都在日本使馆里居住。从此,溥仪一直处于日本政府的“保护”之下,直到1945年在机场被苏军俘虏。



1924年11月29日,众多满清遗老畏惧民国政府对他们的惩罚,遂怂恿溥仪躲进日本使馆避难。上图为溥仪在北京东交民巷21号日本公使馆,与来访的中日名流人士合影,中间戴黑墨镜者为溥仪。


 
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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